
我的母亲
□范兴文
每次返回京城,母亲总是送出门来,扶着门框慷慨地说:“放心走吧,有志儿,不恋家。”可是,走出大门,留恋地回头时,瞥见母亲还在门口不停地张望。我心里陡然一阵心酸,眼窝里热乎乎的。真的不想再离开老屋,离开年迈的母亲,可是,公务在身,要想一直和母亲厮守,尽情享受天伦,又是多么不现实的奢望。

弟弟常常在电话里告诉我说,哥哥,你走后,母亲流了半天泪,中午饭吃的也不香。我说,告诉母亲,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可是,我们都知道,归期遥遥,又会让母亲望穿双眼。
母亲今年80岁了,身体不是太好,脑梗了两次,一次比一次严重。智力和精神大不如从前。她身体弯得像一张弓,脸上的皱纹像揉皱的草纸,布满了岁月的笔画。特别是那两条腿,在原地抖动半天,还是挪不动一步。今年暑假回到家,母亲露出伤感而悲戚的神色:“儿,我不行了。”我心里一阵难过,强忍着眼泪说:“娘,您饭量好,比我吃的都多,您能活到九十。”母亲勉强微笑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唉,死,我不怕,就是有些挂着你们。”
母亲年轻时灵性十足,虽然没有文化,可是她听来的,学来的道理却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对我教导不辍。
母亲嫁过来时,奶奶刚离世一年,爷爷正处在失去爱妻的痛苦阴影里。父亲只是个20出头的愣头小伙,三个姑姑,一个十五,一个十二,一个七岁。这是怎样让她难以掌控的家庭!她说:“没有迈不过的坎,没有渡不过的河。”母亲就这样挺过来了,对爷爷孝敬,对姑姑们疼爱照顾,一家人和睦、温馨。直到现在,姑姑们还把她当作亲娘一般看待。
母亲18岁出嫁,要是按照现在的年龄,她正在上高中或者大学。可是,母亲生长在贫穷的人家,她没有机会上学认字,该做的事是无休止地拔草、喂猪、纳鞋底,外加照看弟弟妹妹。 母亲不认字,却始终认为自己有天赋。她经常说:“没有笨心,只有懒身,过错好改,错过难寻。”要是自己上了学,肯定是一个有出息的才女。但是,青春怎能再来,她的聪明,她的天赋,最终化作了一腔永恒的遗憾。她经常用现身说法,教育我珍惜时光,莫负青春。
母亲非常注重教育,她从“小格局”入手教儿育女。走路的姿势,吃饭的习惯,乃至说话的速度。她说:“小事做不好,大事做不了。”对我最有影响的是生活细节的教育,给爷爷端饭;见了邻居长辈或者乡里乡亲,一定要打招呼;家里来了客人,搬凳子倒水。这些小事,让我懂得礼貌与尊重,对我的人生影响是非常巨大的。
母亲狠狠打过我一次。那一次,我偷了母亲梳头匣子里的钱,买了喜欢吃的零食。母亲一只手拽住我的胳膊,一只手用笤帚疙瘩抽打我的屁股,一边大声地呵斥着:“百事善为首,万恶偷为源!”我吓得要命,一个劲地求饶。爷爷跑过来赶紧把我揽在了怀里,这一顿揍才算结束。
母亲的疼爱至今难忘。上中学时,冬天冷,教室里没有取暖设备。母亲比着服装店高档棉衣的样子,做了一件特别漂亮时髦的棉夹克。母亲说:“再穷不能穷脸面,再苦不能苦办法。”她连夜做好了,送过来的时候,正在上课,母亲把夹克交给了校长。下课的时候,校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问:“你爸爸妈妈是什么干部?”我说:“爹娘都是农民。”校长一脸惊讶:“啊,这么高档次的夹克衫,老百姓怎能置办得起。”是呀,我上高中有一年多了,同学们都认为我是哪家干部的子弟呢。其实,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子弟,是母亲把我装扮得与众不同。
在人生的关键处,母亲的指导使我受益终生。考大学时,母亲说:“你报考师范吧,我没有上过学,但是,我崇拜老师。”我听从了母亲的话。现在看来,母亲和我的选择是对的。母亲曾教导我说:“老师是父母,真心当爹娘。”这些年,三尺讲台,四季晴雨,一支粉笔,整颗爱心,我无愧于自己,更无愧于母亲。
我在京城当教师,工作比较忙,只能在假期里抽空回去陪陪母亲。可是假期短暂,陪母亲的时间也就有限了。母亲慷慨地放我走,因为她知道学生更需要我。她说:“月亮不会常圆,庄稼不会常绿。”母亲把不舍存在了眼里,把依恋藏进了心里。
母亲做的事并不轰轰烈烈,说的话也很平凡。可是,母亲的心却轰轰烈烈,轰轰烈烈到气势磅礴,轰轰烈烈到波澜壮阔;母亲的嘉言懿行却不平凡,不平凡到刻骨铭心,不平凡到春风化雨。

作者简介:范兴文,山东武城人,中学语文教师,喜欢写散文、小品文,作品自己结集为《温故天伦》《敝箧藏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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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