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滚滚麦浪过心坎
▢张瑞超
站在松软的田埂上,从金黄的麦田滚过来的热风,一波一波冲击心坎,激荡起丰收的喜悦。我知道,麦收季乘着烈日来了。

从小跟着父母度过烈日下热火朝天的小麦抢收,成为永不磨灭的记忆。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孩子不放暑假,只有根据农活安排的麦假和秋假。放麦假,就意味着全家老少齐上阵,打一场收麦的硬仗。
那时不是逢年过节,鸡蛋是很少能吃到的。养的那几只母鸡下的蛋都被腌制起来,一直等到麦收才启封。馒头就咸鸡蛋,既简单又营养的搭配,也是我盼着放麦假的原因,只有这个时候,才能吃上鸡蛋,蛋黄流着令人垂涎欲滴的油,小心地咬一点鸡蛋,大口吃一口馍,再喝点凉白开水,一顿午饭或者晚饭就对付过去了。
参与到抢收抢种大军中去,是从小磨炼出来的。年龄小,大人就给一个小柳条筐,在收拾完麦子的麦茬地里捡麦穗,小腿时常被尖利的麦茬扎伤。稍微大些,就学着使用镰刀割麦子,弯月般的镰刀也是小孩子专用的小号,不能很锋利,不然麦子割不着倒先割着腿了。捆麦子是个技术活,小孩子掌握不了,抱一捆捆的麦个很简单,但全部是力气活,无论是割麦还是捆麦、搬麦捆,我都因为力气有限,而无法坚持。看着父母弯腰举镰,一把把金灿灿的麦子从手里利落的搁在地上,然后挥汗如雨地重复同样的动作,我羡慕着,也不懂事的懒散着。最喜欢父亲说,“回家再拿一壶水吧”。乐不颠地回家,看一路麦子地里站着的人和倒下去的麦子,然后能听到“冰棍、冰棍,5分钱一支”诱惑的叫卖声,一个推着自行车在麦田行走的人,也是这时候是最受欢迎的。明晃晃的太阳光,热辣辣地照在麦田,光着膀子的年轻小伙子,露出黑黝黝的肌肤,脖子上搭一块能拧出水来的毛巾,很奢侈地说,“一人来一支”。不一会儿工夫,一箱子冰棍就卖完了。
回到家,炉子是热的,炉子除了冬天就是这个时候用。烧开一壶水,拎着滚烫的热水壶,再走回麦田,父母已经把麦子撂倒一大片了。父亲坐在田埂上,手拿草帽摇着暖风,喘息着热乎乎的麦田气息,眼睛放在滚滚的麦浪上,一阵热风涌过来,麦浪此起彼伏,像极了大海上的海浪。父亲端起搪瓷茶碗,咕咚咚一饮而尽,刚才的疲劳随着 喝一碗水的工夫消失殆尽,再次举镰冲向滚滚而来的麦浪。气力不足的母亲还要再歇息一会儿。
年龄渐大,割麦捆麦拉麦的活也都基本掌握了,累却快乐着的莫过于麦场上轰轰隆隆地打麦子。
不知为什么,轮到我们家打麦时总是在晚上。打麦场灯火通明,山一样高的麦垛,一个个挨着,摆得像一个龙门阵。全村的小麦都在两天之内聚集在这里;全村男女老少像走马灯一样在场里愉快地穿梭;机器轰鸣处,暴土扬场、麦粒哗啦啦流出来,蒙着头巾的人们落了一身尘土;快乐无忧的小孩子三五一群在麦垛间伸着头捉迷藏。
我喜欢麦场的气氛,平日里见不到的伙伴猛不丁地相逢,制造出一份份欣喜。麦垛,是平原上升起的高山,机器用震耳欲聋的轰鸣渲染热烈,一个个大着肚子的水缸忠诚地守卫在场里。而且一家打麦,需要好几个家庭团结协作,爸爸和叔叔负责往脱粒机内填充麦个,吃进去的麦子立即被剥离,上面飞出的是轻飘飘的麦秸和灰尘,底下流出的是沉甸甸的麦粒和麦糠。婶子负责把麦秸叉到远处堆成山,母亲俯身要把麦粒收集成另外一座小麦堆。剩下的半大小子和姑娘都是运麦捆,你争我夺好不热闹。我们四五个孩子干得快累得也快,干一会儿就在麦垛后面偷个懒。父亲最怕机器被麦子卡住,东奔西跑找人来修,我们则最喜欢,就此可以歇息聊天,欣赏点点星空。
就这样不停歇地干下去,直到最后一捆麦子,每一个人都累得不能动弹,累得不想说话。那一夜,一直到凌晨四点才把所有麦子脱完。父亲劳累一夜,还要在麦场看麦子,其他人都回家睡觉了,包括我和母亲。走在回家的路上,打麦场依然轰鸣,村里寂静得几乎能听到鼾声,此时鸡犬也深睡。正处于黎明前的黑暗,繁星点点很是迷人的浪漫。一步一步向前挨着,累得骨头都快散架了,腿也不听使唤,就在母亲身后无语地跟着。走着走着,东方漆黑的天幕颜色一点点变浅,一点点鱼肚白,一点点红晕,原来我叹为观止的日出,在黎明前是这样静悄悄地出生的。
一头栽倒到炕上,再也起不来了,闭上眼睛就进入梦乡。母亲也是一样。累的感觉侵入到骨子里,在脑海中形成抹不去的印痕。相信我的父母辈更是如此,麦收纠结在母亲身体里一辈子,留下不能消失的伤痛。那争分夺秒的与老天抢麦子,付出的身心疲惫和落下的病根,足以用一年休整,或者一生。
不知沉睡多久,从炕上爬起来腰酸背痛,下地几乎不能走路。母亲又去麦场了,我赶去的时候,父母已经把麦粒装到袋子里,一袋子有百十斤,十几个袋子挤在一起。父亲正值壮年,一使劲背起一袋子,背到牛车上,我只有看的份。把所有的粮食拉到村里的路边,摊开在阳光下曝晒。
麦收喜光不喜风雨,日光越是暴烈,庄稼汉越是高兴。若是麦收期间的狂风暴雨,无异于龙口里夺粮,狂风卷起乌云卷起漫天的麦秸,暴雨冲走麦粒,冲走藏在心窝窝的希望。父亲时常抬头看天,揣摩哪块云里藏着风雨。猜不透老天的心思,只有低头躬腰踏实劳作,用一分辛苦换回一粒粒粮食。
时过境迁,如今,最艰苦的龙口抢收,已然成往事,成为刻骨铭心的记忆。
站在芒种的挡口,扑面而来的热风涌动一波一波的麦浪,汇集成金黄色的一片汪洋,沉甸甸的记忆混合着无语的乡愁,亲切、熟悉的场景让人禁不住的热泪盈眶。
至今,父亲还时常站在麦田边,久久地伫立,心系那一汪热浪滚滚的曾经,那热火朝天的青春,那饱满的麦粒喂养的淳朴。

作者简介:张瑞超,女,笔名三月、三月春雪。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德州市朗诵艺术家协会副秘书长。有多篇散文和散文诗发表在《奔流》《时代文学》《选文选刊》《参花》等文学期刊,并入选多种版本的文学选本。散文《柴门里的岁月风尘》被选为浙江新高考现代文阅读题目。出版散文集《等你春暖花开》《瓜蔓上的时光》《沧海桑田,不变是曾经》,长篇科幻小说《怪兽宇宙之神农架野人》。《重启楼兰》是作家第五部长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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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