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运河上不了情
□张庆林
上世纪50年代初,我才七八岁,刚上小学。秋天,在阴雨连绵的夜里,我们一家人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在稀里哗啦地雨声中,仔细听了听才听清楚,是在大运河上防汛的父亲回来了。他跑了一夜的路,足足有50多华里,虽然身上披着雨布,但全身上下还是被雨水浇了个透。母亲赶紧招呼父亲换下湿衣服,给他喝了一碗热开水,待气喘吁吁的父亲稳住了神,才敢问他是怎么回事。只见父亲仍然呆呆的,心神不定地说:半夜里,只听见大堤上一片呼喊声——运河决堤了,运河决堤了!河堤上防汛的人群瞬间大乱,有的往堤上跑,有的往家跑。我便跟着往家跑的人群,慌里慌张地跑了回来。我趴在被窝里,听了父亲的话,禁不住童年的好奇心,想问而又没敢问,心里想:大运河啥样?决了堤啥样?长大了,我也要去看看大运河。
后来,我听说那次运河决堤是在河的西堤,咆哮的洪水顺势而下,向西涌去,淹没了不少村庄和良田。
我同村的一个舅母娘家在运河边上,听她说,那时,运河的水年年满满的,南来北往的船只,川流不息。油坊村的码头上,乘船、装船、卸船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片紧张繁忙景象。舅母还兴致勃勃地告诉我,北京城的大青砖,还是从油坊码头上运去的哩。说话时,舅母的脸上绽现出一副自豪感。可是,舅母突然变了脸色,心情十分沉重地说,住在运河边上,也常常为大运河洪水泛滥发愁。每年夏天、秋天,一到行洪泄洪的日子,运河的水可凶了,携着泥沙、树木、牲畜嗷嗷地向下流,随时都有决堤的危险,可怕呵……从那以后,我更感到大运河的神秘。
1963年,我读初中了,周末回家拿东西,吃午饭的时候,看见饭桌上少了大弟庆华,便问母亲:“庆华怎么没来吃饭?”母亲看了看我,想说又不愿意说的告诉我:“你弟弟跟着队里的民兵,去运河防汛了……”说着说着,母亲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那年,弟弟才刚满16岁,还不够上河的年龄,按规定,他是不应该上河防汛的。可是,弟弟出于对运河的好奇,当然,也是为填饱肚子,哭着闹着要上河。母亲看着弟弟那坚决的神情,十分不情愿地答应了他的要求。当队长的舅舅,经不住弟弟的软磨硬缠,又无奈于我那当妇女队长母亲的劝说,便答应了弟弟的请求。
我想,弟弟之所以执意去大运河防汛,不外乎两个方面的原因。一是防汛能够吃饱饭,还能省下家里的粮食。二是我们家,虽然离大运河不很远,只有40多华里,但是,在那个交通不发达、生活不富裕、村里连辆自行车都没有的年代,没有谁能够去看看大运河的样子。弟弟要求去防汛,也只不过是去凑个热闹罢了。其实,抢险防汛、护堤保河,绝不是弟弟想的那么天真,而是一件十分危险的大事。在饭桌上,我听了母亲的话,心里着实替弟弟担心。
防汛结束后,弟弟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家里,我提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了下来。我听说,弟弟在河上表现很好,不但干活麻利,而且危险的关头总是冲到前头。俗话说,少年出英雄。我真为我那16岁的弟弟感到骄傲。
1986年的冬天,由于工作的需要,我从栾庄乡政府调到郑保屯镇政府工作。事隔30多年,我终于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大运河畔,站在了大运河高高的堤坝上。
大运河,再也不像我儿时憧憬的那样:湍急的水流,繁忙的码头,川流不息的船只,如今的大运河边上,也不见那忙忙碌碌,以河为生的人们。
大运河的大堤,经过拓宽、加高、加固,有10多米高,堤宽七八米,大堤上修筑了宽宽的行车道,堤下是一片平整、广阔、肥沃的河滩地,地里长着茂盛的庄稼。河滩地下是河道,河里的水很少,已经不能行船。油坊大码头也没了往日的繁华,只剩下了官方行政通商的地名和民间的店铺名称。
河道虽然又宽又深,但河里的水却像一条小溪,缓缓地流淌着。千年大运河畔的人们,也在历史的变迁中,渐渐地淡忘了大运河的往事,在人们的脑海中,留下的仅是大运河通航时,一些点点滴滴的记忆。
郑保屯镇南口、北口这两个坐落在大运河堤下村庄,只有六个生产小队,总人口七八百人,在历史长河中,它确确实实是运河边上一颗灿烂的明珠。它曾是夏津县运河口岸的一个大码头,同运河西岸的码头,同称油坊。据说那时候,运河航运很发达,大大小小,南来北往,运粮的、运瓷器的、运布匹百货的货船,络绎不绝。码头上装船卸货的,人喊马叫,十分繁忙。码头毗邻村庄的百姓,经商的、开作坊的、跑船的,百业兴旺,十分繁忙。因此,解放后,河边的码头南口、北口村,依然保留着大运河通航时的身影。这里仍保留着交通运输管理所、粮所、车管所、供销合作社等集市办公场所。这些场所,之所以长期保留在这里,不能不说是和过去曾经繁华的大运河通商口岸有关。
我和大运河有缘,不仅是因为我在大运河畔生活工作了5年。我的父亲、弟弟都参加过大运河防汛抢险,还因为我离开郑保屯镇的5年后,也参加了大运河的抢险防汛工作。
1996年,漳卫运河流域暴雨成灾,运河洪水暴涨,水位直逼大堤顶部,随时都有溃堤决口的危险。沿河村庄百姓的生命财产,受到了很大的威胁。在此情况下,夏津县委、县政府成立了漳卫运河抗洪救灾指挥部,动员组织全县干部群众,组织一切人力物力,确保运河大堤的安全。当时,夏津县内涝情况也十分严重,尤其是新盛店镇低洼地、雷集镇四于大洼、白马湖大洼等灾情较重,急需组织当地干部、群众抗涝救灾。作为县农委主任的我,正在组织受灾群众抗灾救灾时,县政府突然下发了一道紧急通知,命令我等一行8人立即出发,驰援大运河,保堤抗洪。
大运河里,水势汹涌,滚滚的波涛带着从上游漂流而下的树木、禽畜尸体等杂物,向下游倾泻。大运河水势大,水位高,简直是条悬在地上的天河。大堤一旦决口,后果不可设想。县指挥部向我们下达了死命令,实行了分段负责制,要求我们昼夜巡查,发现大小险情立即解决,并要求层层上报,一定要保证人在堤在,大堤安全行洪。我记得那时,洪水已经漫延至大堤之上,大堤上又垒了小堤,真是危险紧张极了。我们日夜战斗在大堤上,一分钟一分钟地盼着洪水水位下降,在8天的时间里,吃不好睡不着,在燥热湿漉漉的大堤上,巡查、堵漏、垒沿打桩,披树枝子,经过全体防汛人员半月多的努力,终于熬到行洪水位下降到了安全的位置,我们这才脱下水靴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睡了一个安稳觉。
这次上堤防汛的经历,使我真正理解了“洪水猛于虎”的格言,使我看到了大运河旁群众抗洪保堤的意志和力量,使我真正体会到了共产党才是人民群众的可靠保障。
时过境迁,如今的大运河,经过1996年的行洪考验,又经过了20多年的筑堤、固坝,大大加强了防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成为我县的一条福河。
我虽然没有出生在运河岸边,但是在长达70多年的时间里,我曾经在大运河畔生活了5年,我们父子3人在不同的年代,都经历了大运河抗洪抢险救灾的惊险一幕,我想,这可能是一种缘分吧,是一种和大运河息息相通的不了情。
作者简介:张庆林,夏津县人,山东散文学会会员,德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山师聊城分院中文系,在部队服役期间,曾从事新闻报道工作。在《中国火炬》《辽宁日报》《山东教育》《盘锦日报》《济南头条》《半盏平台》《两可诗社》等纸刊及新媒体平台发表作品多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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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玉友
审核|冯光华 终审|尹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