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读书 | 《血砺忠诚》(连载):激战雷音寺

血砺忠诚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以无限忠诚为民族解放而浴血奋战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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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何以挽狂澜

激战雷音寺

秋日的马颊河犹如一位刚刚梳洗打扮完毕的少妇,呈现出迷人的风韵。盛夏时节,她狂躁奔腾的浊流吞噬了夹岸连绵的庄稼,造成的坏印象烙在人们的脑海里,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淡去的,而如今的温婉就像一块神奇的橡皮擦一点点清除着过去的劣迹,对着她蓝绸缎一样柔柔曳曳的身段,被小风撩起的颤颤巍巍的涟漪,画一样描在河底的杨柳、野苇、玉米、高粱的影子,你怎么忍心再记着她的过失呢?何况那样的过失也不能完全归责于她啊!在缺少水色润泽的北方,如马颊河一般的河流往往是土著们心中的宠儿。当流经陵县北去时,她似乎对这片曾经出现过东方朔、颜真卿的土地多了点小意思,故意把身子扭了好几扭,便扭出了婀娜,扭出了娇憨,扭出了惹人怜。

而当1940年9月12日凌晨,一支日军沿着马颊河的河套悄悄向沉睡中的八路军驻地移动时,她那艳阳下的楚楚风姿统统被漆黑的夜色一笔抹杀,梦呓般的流水声里混杂着诡异而阴森的脚步声……

这支来自陵县边临镇据点的日军只有20多人,而他们所要奔袭的八路军鲁北支队一部却有上千人。

按照现在的观点,只能说当时日军的情报人员出现了“间歇式休克”,在他侦察到距离边临镇据点15华里的孙良全村驻有八路军部队时,因极度兴奋而陷入眩晕,然后被这种眩晕裹挟着跑去向河野小队长报告。

河野一听有八路在自己的防区出现,就像北海道的渔民听说太平洋洋流带来了金枪鱼群一样,两眼精光烁烁:“八路的队伍有多少兵力?”

这一问把密探问懵了,这是一个不该发生的致命的疏漏,但他要是当时承认了这个纰漏,不单单预想中的奖赏会泡汤,河野熊掌似的大耳刮子绝对会应声而至,所以他只能死猪不怕开水烫,想当然地回答:“只有百八十人,正在孙良全村东的梨树园子里宿营呢,估计是一伙过路的八路。”

河野眼珠转动:“吆西吆西,你的带路,我们偷袭八路的干活。”

于是,河野亲带日军小队偷偷沿马颊河河套进击,又命据点里150多名伪军从边临镇一侧直扑孙良全村,两路人马一明一暗,互为策应,志在必得。

实际情况大相径庭,日军密探所得情报只是“冰山一角”。当时鲁北支队司令员兼政委杨忠和副司令员龙书金率一、二、三营,骑兵连,津浦支队,教导队和司令部直属机关在德平县义渡口、陵县徽王庄一带休整。两人感觉主力部队集中在一起,目标过大,易被敌人发现,便决定龙书金率一营转移到商河一带活动,同时命令各县区游击队分散活动,以便分散敌人的注意力,迷惑敌人的情报人员;杨忠率二营五连和八连驻徽王庄,司令部人员和三营九连、十连驻距徽王庄二里以北的东西两纸坊村,七连驻徽王庄以南不远的孙良全村——即日伪军锁定的袭击目标。

当时八路军的行动轨迹属最高机密,无论驻扎何地,都实行严密的交通管制和消息封锁,一旦入驻某村,即刻将进村出村道路全部封死,只许进不许出,而且多为短暂的即停即走,即便是休整一般不会超过三五天。

出身于江西省安福县乡下的杨忠对农村自来亲,他的房东叫刘自德,多年以后刘家人还都记得杨忠“中等个,长得挺气派,很平易近人,见了孩子喜欢问这儿问那儿,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子”。杨忠跟刘自德聊得最多的是乡亲们对八路军的看法。

刘自德说:“你们这些当兵的都不孬,看到俺家有啥活就抢着干,挑水、扫院子、劈柴,连出栏和垫圈这样的脏活都不在话下,跟自家孩子似的。”

杨忠带着暖暖的笑意:“咱们八路军战士大多是穷苦出身,这些活计算不得什么!再说我们住你们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自德说:“你这话就忒见外了,你们提着脑袋蹀躞为的啥?还不是为了给俺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一个太平年月?”

杨忠说:“现在鬼子和汉奸的耳目特别多,要是让他们知道八路军住过你们这儿,逮不住八路军,这些老缺就拿老百姓撒气。”

刘自德说:“光听蝲蝲蛄叫甭种庄稼了!俺们村可是老堡垒村了,绝对出不了内奸。”

杨忠说:“是啊!咱这冀鲁边平原没有一座高山,凭什么就发展了这么多队伍啊?咱老百姓就是深山老林啊……”

沿着马颊河河套摸来的河野小队幽灵般靠近了孙良全村东的梨树园子。已经下完梨子的树木依然枝繁叶茂,七连战士们就地于树下打地铺,枕着包裹卷睡得很甜,似乎被一股残余的果实的馨香萦绕着。朝南的大门口外设置了两个岗哨,一个在门前站岗,一个爬上树坐在树杈上瞭望。

星光漫天,虫鸣唧唧,清风徐徐。

或许太疲惫了,门前的岗哨打起了瞌睡,树上的岗哨强撑着眼皮,过一会儿抬头向远处看一眼,至于看到了什么没看到什么,意识里已经不甚清晰,只是这个例行性的动作必须做,做完了才能安心地盹一下。当日军的小分队潜行到他的眼底下,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即使是在做梦,他也迅速做出了应激性反应,冲着鬼魅般的人影开了一枪,他也随即被日军射中,跌下树来。骨碌爬起身来的七连战士抄起身边的步枪即刻扣动扳机——那些枪睡前就已子弹上膛,人睡,枪醒着。

霎时间,小小的果园被子弹的鸣叫和手榴弹的爆炸声充斥。日军事先占据有利地形,而七连囿于园内狭小空间极其被动,日军冲着大门口架起一挺机枪,以小扇面的形式扫射,一颗颗手榴弹不断被喂进来,七连损失惨重。

杨忠被突如其来的枪炮声惊醒了,头脑激灵一下,立刻判断出是孙良全村方向发生了战斗,急忙摘下墙上的手枪,边扣皮带边往门外跑。院子外五连和八连的战士已集合完毕,杨忠命五连火速救援七连,八连原地待命,作为机动部队,以预不测。

夜色依然笼罩着大地,几条被惊扰了美梦的土狗狂吠着(原本乡间多狗,因有碍八路军夜间行动,冀鲁边军政委员会曾发动声势浩大的“打狗运动”,绝大多数狗被主人家自觉处理掉了,偶有逃匿者也就成了野狗),还夹杂着孩子的哭声和大人压抑的斥责声。杨忠率五连战士猫腰沿村南一条道沟迅速向孙良全村运动。这条道沟一人多深、十几米宽,西侧是茂密的玉米地,东侧一里多地就是马颊河,马颊河与道沟之间夹着一座规模不小的寺庙,叫雷音寺,大殿弯弯的脊角正挑着几颗星辰。

两村近在咫尺,不一会儿,五连就接近了那片梨树园子。河野指挥着日军堵住门口打得兴致盎然,叽里咕噜地喊叫着,仿佛打了大剂量的兴奋剂,声音高亢而怪异。被困的七连战士以粗壮的树干和土丘为掩护进行还击,但在日军的攻击下,很难组织起有效的火力网,气得连长嗷嗷叫。忽然日军背后响起了激烈的枪声,进攻的日军愣怔了三五秒钟的样子,然后醒过神来,又恢复了射击,不过很明显火力弱了——他们分出部分兵力应付身后之敌去了。七连长冲战士喊道:“咱们的援军到了,冲啊——”一阵手榴弹开路,七连在五连的接应下冲出了梨园,两支队伍合于一处,向徽王庄方向边打边撤退。

河野小队饿狼一般紧追不放。七连和五连退进了雷音寺,凭借高墙阻击日军。

杨忠面容沉定,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耳边不时飞过子弹。他对五连连长说:“拖上小鬼子十几分钟,我们的援兵很快就到,里外夹击,把小鬼子包圆儿。”

通信员跑过来报告,发现一支伪军正由西往东运动,准备与日军会合。杨忠眉头一皱,看来日军此次偷袭准备得还挺充分,不可掉以轻心,遂命五连突击而出阻止日伪会合,使敌人处于分割状态;七连残部坚守雷音寺。五连冲出大门,抢占地形,给游动而来的伪军迎面一击,即刻将其打得队形大乱,呼啦趴倒在草丛里,看也不看,胡乱放枪。惊魂甫定,伪军才在队长的指挥下组织起进攻队形,向着五连的临时阵地发起攻击。围攻雷音寺的日军见五连冲出来以阵地战阻击伪军,便掉转大部分火力对五连猛射。五连一时陷于左支右绌的被动境地。

徽王庄以南20公里的陵县县城有一个更古老的称谓——唐平原郡故城。公元753年,颜真卿因忤逆权臣杨国忠,被贬至此做太守。此地本属安禄山的范阳藩镇辖区,可见杨国忠的险恶用心。颜真卿虚与应付着安禄山,暗地积极备战,表面放逸诗酒。颜真卿了解到此地为汉代智者东方朔的故里,不禁对这位以神仙姿态浮沉俗世的奇人心向往之,遂在某个花朝良辰挥毫写下了传世名帖《东方朔画赞碑》,苏东坡赞之曰:“颜鲁公平生写碑,唯此碑为清雄。”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河朔尽陷,独平原城守具备”,颜真卿以微薄之力坚守孤城,抗拒安禄山的虎狼之师,斯时血流漂杵,天地惨淡,为大唐帝国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对于敌人的偷袭,杨忠虽然有些意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敌我犬牙交错,发生遭遇战和突袭战都很容易,关键在于如何处置。杨忠分析了敌情,认为敌人的实力不强,鲁北支队将其击溃不成问题,送上门来的美味佳肴最好一窝端。正如杨忠所料,驻于东西纸坊村的三营九连、十连和支队骑兵队以及待命于徽王庄的八连一起掩杀过来,伪军陷于重重包围中,被打得七零八散,不敢恋战,狼狈不堪地逃回了据点。五连战士见兄弟连队助战,掉转枪口,把火力集中到道沟里的日军身上。大家刚才被压制得一肚子怒火,这时有了发泄的机会,子弹狂泻而下,道沟上的草皮被一块块掀起来,不时传来叮叮叮的声音,是子弹打中日军钢盔发出的脆响。日军不得不退守到一片苇子湾里。这时九连、十连也加入了战局。河野小队被围困起来,犹做困兽之斗。

天光大亮了,马颊河面氤氲着薄纱似的水雾,半黄的蒲草招摇着柔弱的身子,秋风萧瑟,水波澹荡,云影徘徊。

河野脸上沾着一道道灰尘,绝望地望着不远处的雷音寺。这时候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在后悔自己的鲁莽,这次情报出现的误差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他脚下的滩涂湿软得很,咕咕冒着水泡,一种腻腻歪歪的感觉从脚底爬上来,令他厌恶至极。唯有以死求生了。日本武士道并不忌讳死亡,对他们而言死亡并不可怕。河野面对数十倍于己的八路军,举起了指挥刀:“拿下雷音寺!”已不足20人的日军小分队直扑雷音寺,驻守此地的七连残部抵挡不住,经后门退出。日军这次“旁逸斜出”,也打了五连、九连、十连一个出其不意。河野占据了此地的战略制高点,似乎看到了一线生机,命日军顽抗到底,直至等到援军,或者为天皇流尽最后一滴血。

杨忠匍匐在道沟里,他没想到这股日军竟如此强悍,传令五连夺回雷音寺。杀红眼的五连战士冲向大门,敌人的机枪响了,我战士被射杀一片。杨忠调九连、十连的几挺机枪一起开火,压制敌人的机枪。五六挺机枪对着雷音寺开火,打哑了日军的机枪手。五连趁机冲进寺门,与日军展开肉搏。河野见状,指挥队伍重新退回苇子湾,继续与我军相持。这时追击伪军的八连也回来加入战团。日军已成瓮中之鳖。

八路军四个连的兵力,对付十几个日军,他们武器再精良也无济于事,也改变不了灭亡的命运。

杨忠的脸色很难看,这支日军小队滚刀肉般,左一刀右一刀,就是剁不烂,令人煞是郁闷。杨忠这时候下达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命令,这个命令跟日军开始的情报一样,给后人留下了很大的猜想空间:“要不惜一切代价,夺机枪,捉活的!”当时不可能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因为不管出于何种考虑,服从总是军人的天职。

于是战士们齐声呐喊:“捉活的!捉活的!”

粗通汉语的河野一愣,他也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反应:“再次抢占雷音寺!”

日军孤注一掷,将全部武器一股脑儿地投入战斗,机枪声、步枪声、小钢炮声、手榴弹声搅拌成一团巨大的声响,轰轰隆隆,乒乒梆梆,嘎嘎嗒嗒,震得人心尖发颤。雷音寺上空硝烟弥漫,遮天蔽日。而此时的雷音寺经过来来去去的争夺,早已是残垣断壁,房倒屋塌。前番五连夺下雷音寺后,即在此坚守,这次又被打了措手不及,因为大家本来以为消灭日军只是探囊取物,哪里料到他们竟亡命徒般又反扑上来。五连反倒被日军封锁在局促的雷音寺里,被动挨打,损失惨重。

杨忠急令八连接应五连,这时他对自己那个命令的荒唐已有所觉察,只是给了日军一个喘息的瞬间,竟给队伍带来了这么大的损伤。

八连突到寺院墙下,把院墙推倒,掩护五连冲出了雷音寺。五连接着抢占了雷音寺东侧的大道沟做战壕,向着日军据守的苇子湾一步步逼近。九连、十连也都投入了战斗。冲锋号响了。我军战士向着绝望的日军发起了最后一击。刺刀对刺刀,毅力对毅力,强悍对强悍。我军战士的怒吼声夹杂着日军士兵的号叫声。马颊河边这片不大的苇子湾,被鲜血染红,招摇的芦苇再也照不出清澈的影子。战士小吴身受重伤倒在地上,一个日军士兵见他没死,挥舞着战刀向他跳跃过来。小吴的枪膛里已经没有了子弹,情急之中,他从身子下面抠出一把淤泥,向日军士兵甩过去,正糊在其脸上。日军士兵伸手一抹,满脸黑泥,睁不开眼。小吴趁机一跃而起,忍痛冲上前,一刀结果了他。二营通讯班班长和一个日本兵扭打在一起,他年龄小,身子又矮小,被日本兵压在身下,他张口咬住对手的耳朵,一使劲咬了下来。这名日军士兵挣脱身子,鲜血滴滴答答,狂叫着挥起战刀向小班长砍去。一个通信员猛冲上来,抡起枪托子,一下拍在日本兵脑袋上,他像喝醉了酒一样一头栽倒。小班长跳上来,一刀捅在他胸口。河野冲上来,一刀向小班长劈下,小班长闪身躲避,迟了点,半个鼻子被削下来。河野正要挥刀再砍时,一颗飞弹击中他的脑门,立刻瘫软在河滩的污泥里。

红日西沉,绛彩半河。

这场战斗从上午10时,一直拼杀到下午5时,规模虽然不大,却异常惨烈。日军小队除一人换上农民服装沿马颊河套逃脱,机枪手小岛考其马被活捉外,20人全部被歼灭,另有伪军死伤70多人。小岛考其马在肉搏战开始后,就被死亡的恐惧扼住了心头,趁双方混战之机,钻进苇丛中,脱掉军装,只穿短裤,溜进玉米地窜逃,被地方部队的战士拦住。他故作镇静,用生硬的中国话说:“我的老百姓的,我的老百姓的,那边的捞鱼,那边的捞鱼的干活!”越描越黑,不由分说被扭住。而我军七连、五连伤亡严重,五连仅剩十几人。

杨忠伫立河畔,满眼泪花,凝噎无语。

在打扫战场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天色黑下来,帮着运送牺牲的八路军战士的农民,竟错把一些日伪军装上了马车,天明一看,赶紧把脑袋开花的河野和耳朵被咬下半个的日本兵掀下车,又找出了几具日伪军的尸体,都拽出来扔到道沟里。当时道沟边上横七竖八都是日伪军的尸体。后来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我方把日军20具尸体送到一个约定的地点,由日军拉走掩埋。

被俘虏的小岛考其马经过教育,成了一名坚定的反战同盟军战士,在以后的斗争中做了不少有益的工作。抗战胜利后,小岛考其马随同其他反战同盟会会员返回了日本。

马颊河恢复了平静,在渐渐急促的秋风里流向远方;残破的雷音寺布满了弹痕,犹如一个刺目的伤口,告诉行经此地的人们:你的步伐平淡无奇,但每一步都可能踩痛一个血迹未干的灵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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