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安三斗“神偷梁”

□王长印

“神偷梁”是解放前平原城北有名的江洋大盗，后来，因为这个“神偷梁”看上了我家的一头小走驴，我爷爷王克安曾和“神偷梁”过了三招。

我老家平原县红庙村，自元朝时期，祖辈们就生活在这里。红庙村，老街店，光是有集市就将近200年了。

爷爷王克安，生于清末的1880年，故于1954年。他不是行武把式，却有一身好拳脚，侠肝义胆，乐善好施，是四外八乡有名的头面人物。当时，爷爷精心饲养了一头小走驴。走驴，观赏动物，不事农耕，仅作走骑，就像现在的家庭宠物。它长相小巧玲珑，乖顺可心。鬃长毛亮，乌黑铮光，尾大腚圆，四蹄踏雪。一双竖耳，下肥上尖，卷如利剑，张如羽扇。停歇时双耳垂腮，走路时直冲云天。小走驴，性别男，俺那儿称“叫驴”。小走驴温顺，老太太看闺女都愿骑它，小媳妇回娘家，麦收后送麦礼，四邻八舍都用它走亲戚。

不知何时，这头小走驴让“神偷梁”瞅上了。

一天深夜，万籁俱寂，小走驴儿嚼着草料的声响隐约入耳。突然，小驴发出“吐噜”“吐噜”的声响，停一会儿，响一会儿，最后变成“特楞”“特楞”的怪声，直至频频的前蹄刨地声。不好，小驴生病了！爷爷翻身下炕，披衣出门，匆匆跑到南磨棚的驴槽跟前。小驴惊恐地将脸紧贴在爷爷怀里，推不开，挪不动。爷爷一摸驴脸，驴落泪了。这从没有过的现象，让爷爷一头雾水。驴是不是生病了啊？百思不得其解中，他踱步走到院子大门口，门关得严丝合缝，黄鼬狸子绝对进不来。伸手一摸门闩关，着实吓了一跳——门虚掩着呢，院子肯定进来人了。扭头回望磨棚处，院子西南角的茅厕墙上，一道黑影突然闪了一下，就无影无踪了。

“这定是一个高人！”爷爷吃惊地想到。转回驴槽跟前，一摸拴马桩，驴缰绳解开了。真的进来人了，而且是冲着小走驴来的！

原来，聪明的小驴会解缰绳，爷爷拴的是“憋死卯扣”。看来，自打爷爷开门出屋，盗驴贼就在暗处观察着动向，这贼早已进院，悄悄地打开大门，准备好出路和逃路，他哪知这犟驴硬是不让生人牵走。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想。第一次小驴没被盗走，引起了爷爷的高度警惕，他深知贼心不死，还得光顾。只是暗箭难防，不知贼影何时来去。

隔年，年关将至，农家猫冬，一般小偷难以得手。只有大盗，认为此时方是下手良机。果不其然，近几日房顶上有细微声响，与往日的狂风呼啸略有不同，莫不是“有客来访？”那时的惯偷，一是房上揭瓦窥视或下潜，二是墙上抽“间草”，掏洞钻入。听奶奶讲，有的倒霉贼从房顶上揭瓦下潜时正落在水缸里；还有的掏墙贼背点，不是挖到橱柜后，就是碰到桌腿上、水缸上。

房上来客，来者不善！爷爷断定又是偷驴贼踩点。警觉后，表面上一家人照常生活，早睡早起饲养小驴正常喂草喂料，依旧拴在原槽上。几天过后，又是一个夜深人静，大门栓悄悄地被人拨开，一个黑影一闪入院，径直奔磨棚而去。这次爷爷决意与盗贼过招，换了缰绳结扣。哪知小偷更精，直接一刀割断。一手牵驴，一手摄住驴嘴。那小驴拼命挣扎，死活拉不动它，只见盗贼往驴腚上一拍，驴乖乖地跟出磨棚，兀在大门口就是不走，急得盗贼束手无策。

爷爷在北屋门缝里见小驴被拉出，人赃俱全，猛地拉开两扇北屋门，欲跳出去与盗贼决一死战。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门轴“吱扭”一声屋门刚要打开，一个大黑物件带着风声，像炮弹出膛一样直冲房门而来。还是爷爷老道，开门的同时，又随手掩上东门扇，立马躲在门后，那个黑物直撞堂屋北墙，“哗啦”一声爆响。爷爷哪顾得这些，闪身躲过暗算后，一个箭步飞出门外，一个扫堂腿把那小子踢翻在地，正欲踩住，那家伙㺅子般灵活，一个驴打滚爬起来就跑。爷爷人高马大，一大步顶那小子一步半，那小子刚到胡同往北逃，就被爷爷揪住脖领子。谁知那小子猛一蹲，竟把衣裳扯下一半，爷爷从他头上冲出，踉跄着差点没摔倒，等回过头来抓贼，那小子又掉头往南跑了。爷爷无意死追，回院安顿好小驴，再回北屋细看：土墙上砸出一个洞，地上一片片碎瓦砾——那个黑东西竟是放在院子里的洗衣大瓦盆。爷爷一惊，这小子是要我的命啊！抓活口？不敢往下再想了。

再一再二不再三。他还会再来吗？贼心不死啊！爷爷准备好了铡刀片，看来只能动真格的了。梁上君子如期而至。一个皓月当空的夜晚，盗驴客像是明抢，又像是来打擂，从胡同上东房直接跳下，首先打开大门，就直奔磨棚去牵驴。这回他不知用的啥神法，那驴居然听他摆布了。那贼牵驴出棚的当儿，爷爷已飞身堵在大门口，像一尊门神，手提明晃晃的大铡刀，凶神恶煞，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式。那贼一下楞住了：天爷爷！何时降下这尊神？打，能赢他？逃，又白跑一趟？谋划多时了，如今猎物在手怎能前功尽弃，豁出去了！那贼片刻的迟疑后，竟恶从胆边生，只听“嗖”的一声，长刀出鞘，抡圆胳膊用刀背直冲爷爷砍去。爷爷没躲，一甩铡刀火花崩溅，那贼手中的长刀差点飞出去，肩膀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直扎心扉。贼立马知道碰上硬茬了，也是做贼心虚，觉得走为上策。只见他手扶右臂的同时，也撒开了左手上的驴缰绳，同时倒退三步，表示这驴俺不要了。爷爷岂能放走他，只一步就站在他跟前，铡刀不再提着，而是双手托刀横在胸前。那贼自知不妙，翻身跳上院子西南角的茅厕护墙，还没立稳，爷爷也提铡刀上墙，几乎撞个满怀。那贼没掉下墙，转身蹬着茅厕的虚顶又上了西房山，几乎又是同时，爷爷也飞身上了西房，直接挡在房脊上。那贼一看大势不好，又跳到东西两房间的天井里，爷爷跟着跳下，不仅落地无声，而且站在贼的南边，明摆着就是堵截。不到三米宽的地方，真叫狭路相逢。爷爷一语不发，只把铡刀往地上杵，发出“锵锵”的声响。这气势，彻底镇住了走投无路的盗贼。只见那贼拔地而起，直接蹿上东房沿。可还没稳住脚，爷爷也飞身上房，又站在东房脊上。这个站位，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高位，攻能进，退能守，居高临下，左右逢源。那贼此时已胆战心惊，抽身沿东房沿朝北房逃去，他一步跨过睁眼（偏房与正房的间隔空地处），跳到北房南沿上，哪知爷爷超越他却站在北房高高的房脊上了。

晨曦中，爷爷手持铡刀，威风凛凛，那贼彻底臣服了，无心恋战，逃命要紧。那贼一晃身子西窜逃至房北沿上转身就跳，而爷爷紧跟其后几乎同时跳下。半空中，爷爷一个顺手牵驴，扯掉盗贼头上蒙的“夜壶套”（夜行帽，只露两眼）人已站在后大道上。刹那间，爷爷一把明晃晃的铡刀举在盗贼的头上。盗贼魂飞魄散，垂头任宰。可铡刀，却始终没往下落……

这一番折腾下来，东方已露鱼肚白。那贼拼命地向西北逃去。爷爷眼望盗贼的背影，大喘了一口气。突然，那贼转身跪下，五体投地朝爷爷一拜，然后，一路狂奔而去。

从那以后，当地再也没听到“神偷梁”的消息。

作者简介：王长印，1949年6月生，平原县人。山东省第八届人大代表。山东省劳动模范。国家高级职业品酒师。曾任平原县啤酒厂厂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