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砺忠诚
谨以此书献给所有以无限忠诚为民族解放而浴血奋战的人们!
第三章 惊雷动华北
黄夹镇上树义旗④
这边周凯东带着新招的自卫队有板有眼地练着刺杀、射击、队列,那边杜步舟可发愁了:人有了,这枪到哪里淘换去啊?他围着院子里的枣树一圈圈地转,小学生们从窗口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看看杜老师学毛驴拉磨呢……”
拉武装这事是敲锣打鼓明着干的。许家村有个叫刘延绪的富户,他特别害怕“穷棒子”们联起手来,就跑到黄夹镇区公所武装队,找到队长李子扬打小报告说杜步舟想造反,已经拉起了不少人。李子扬是刘延绪的姨夫,一听这情况,眉毛一拧:“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没人敢奓奓翅儿!”
过后,他就给杜步舟传过来话来:没有政府批准不准私拉武装,识相的赶紧刹车。
刘延绪自恃有姨夫撑腰,跑去恐吓杜步舟:“别胡闹腾了,李子扬准备来抄你!”
杜步舟瞥他一眼:“好啊!我杜步舟也不是泥捏的!”
刘延绪故作关切:“别硬撑了,李子扬手里的家伙可不是吃素的。”
杜步舟“哼”了一声:“姓刘的,你也别装好人了!李子扬来抄我,就是你报的信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除了你,许家没人敢说,我杜步舟要是被抄了,你连二十四小时都活不成!”
刘延绪吓得小脸苍白,灰溜溜地走了。
为对付李子扬搞突然袭击,杜步舟用小学教员的合法身份到黄夹镇乡农学校寻求支援。乡农学校跟区公所素来不和。他对乡农学校校长刘文元说:“许家是个穷村,只有一条钢枪,要是土匪来抢劫怎么办?我训练自卫队护村,可是李子扬不让干,还说要抄我的家。”
刘文元当即表态:“李子扬要是去抄你,咱乡农学校这一百来条枪跟他干!”
有了刘文元的许可,就等于说自卫队有了正式批文,是合法组织了。杜步舟这着棋,气得李子扬摔桌子砸板凳。
虽然合法了,但刀枪可不是一口气能吹出来的。有人说宋哲元、韩复榘的部队都有自己的兵工厂,尤其宋哲元的大刀队用的大刀,还是咱乐陵的铁匠炉打出来的,那可是在长城会战中叫日军肝颤儿的家伙啊!咱干吗不自个动手打大刀呢?杜步舟琢磨一番,也就这个路子正,便算了一笔账:打一把刀得1元,打一支枪得5元,计划各打50,那就是300多元,我的天老爷,这可是一笔巨款啊!给党员们一说,没一个含糊的,没钱买铁,不怕,凑!那时,党员交党费每月一个大子(铜板),大家一合计,那个月每人交1元,共凑了100多元。钱还不够。借钱,要利息,领导不同意。
还得另想辙儿。
这天晚上,杜步舟提上两包点心、两只烤鸡、两瓶子天津卫老烧,敲开了黄夹镇牲口经纪苏同恩的门。他跟苏同恩的儿子是同学,进门没生分。苏同恩也是江里来河里去的人,一看杜步舟带来的“心情儿”,就知道必定有事相求于己,开门见山地问道:“步舟贤侄是不是有事啊?一家人不用拐弯抹角。”
杜步舟就把需要钱打造刀枪武装队伍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倒了出来,然后说:“我想借重叔叔的威望‘请会’借钱。”
苏同恩“哦”了一声。
乐陵民间的习俗,穷人家有事需要钱,摆上酒席,请乡里乡亲赴宴,这叫“请会”。参加会叫“随会”,大家都是“会友”。第一个请会用钱的叫“会主”,一般每个“会友”拿5到10元。以后每逢清明或重阳再抽签决定谁当“会主”。说白了,这是种特殊而饶有风味的互助形式。但“请会”的效果怎么样,归根结底看“会主”,“会主”有身份、交际广,给面子的人就多,收的“份子”就多;反之,就欠佳,甚至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也就是杜步舟拜访苏同恩的原因,他社会交往广,同大户来往多,买他账的人也多。苏同恩是个明理儿的人,稍作思索,一口应承了。
第一个会在苏同恩的家里拉开了阵势。那天正是黄夹镇大集,苏同恩和杜步舟穿戴整齐,在门口一站,捧着肥嘟嘟的笑脸,一一向来客抱拳打躬。给苏同恩面子的人真不少,有县衙的小官吏,买卖铺的掌柜,学校的教员,富裕些的农民,乌乌泱泱20多人。杜步舟办了两桌比较丰盛的宴席,大家入座,推杯换盏,吆五喝六,不亦乐乎。他还一阵风似的给“会友”筛酒布菜。待酒过三巡,他站起身,拱手一揖,朗声说道:“谢谢众位‘会友’赏光,今我家中遭逢不幸,急需一笔款项,有劳诸位慷慨相助了,步舟自当铭感肺腑……”
红头涨脸的“会友”们接声应道:“好说!好说!谁家还没个刮风下雨的……”
此后,杜步舟又办了一次会,两次合计下来,凑了300多元钱,大差不离了。
许家村的铁匠老周来了,后周村的铁匠老张来了,两张风箱拉得呼呼吼,两盘红炉烧得嗷嗷叫,两柄铁锤抡得当当响,两个师傅指挥着七八个徒弟滴溜溜转,两具铁砧稳稳地扎好脚跟却不吭声。杜步舟瞅着这光景,心里犹如倒了八个蜜罐子,尤其是夜晚,风箱一提,炉膛里的火苗即刻活了,一跳老高,越蹿越高,映得半边天通红,这铁锤再一打,火星四溅,叮叮当当,带着醉人的韵律震动着黑沉沉的大平原……
不到两个月,50支土枪、50把大刀打制出来了,往那里一摆,那个精气神!看得周凯东、杜步舟的眼珠子都蓝汪汪的了。
1937年8月13日凌晨,乐陵县黄夹镇北街竖起了一面鲜艳的红旗,南北街道两边站着手持明晃晃大刀和新嘎嘎枪支的战士,刀柄上都系着红绿绸缎子,个个挺胸昂首,神采奕奕。杜步舟、周凯东、张墨仙等人站在街心。初升的旭日照在猎猎扬动的旗帜上,那旗帜便如火焰般滚动着、腾跃着、翻卷着。杜步舟高声宣布:“今天我们乐陵县抗日救国军正式成立了!我们的使命就是打鬼子,把鬼子赶出我们的土地,用我们的鲜血捍卫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家乡!”战士们齐声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抗战到底!绝不屈服!”“保家卫国,人人有责!”……许多早起的农民围拢上来,看着这支生龙活虎的队伍,有些晕头转向:这些人从哪儿冒出来的呢?再仔细一瞅,哎,那不是前庄俺外甥吗?那不是后村俺表弟吗?凑过去一打听,敢情人家早投了抗日救国军,俺的乖乖……有个杜步舟的舅姥娘看见他,把他拽到一边,咬着耳朵问:“外甥你这是要干啥?放着安生,找不自在!”杜步舟开怀大笑,说道:“我要扯旗造反,领着咱穷人打天下!”
乐陵县抗日救国军当时有160多人,步枪60多支,土炮5门,大刀50多把。其后不久,乐陵县抗日武装被整编为华北抗日救国军第六团,杜步舟任团长,周凯东任副团长,张墨仙任政治部主任。
杜步舟揭竿而起的消息传到了黄夹镇国民党区公所武装队长李子扬的耳朵里,他的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当初心慈手软,要是在他刚冒头时摁下去,也就没这些破事了!”
黄夹镇的土豪劣绅也如热锅上的蚂蚁,焦心酥爪,惶惶不可终日,纷纷找李子扬合计怎么对付第六团。李子扬说,他杜步舟不是靠上了抗日救国军这棵大树吗?咱们也拉支队伍,打上抗日的旗号,跟他对着干!于是,在这些人的鼓噪下,李子扬纠集了100多人,都配上钢枪,表示愿意接受抗日救国军的收编,随后被编为救国军第十团。
李子扬得意扬扬,整天带着队伍在黄夹镇上耀武扬威。一天,他在街上碰见了杜步舟,满脸含笑,紧走几步,上前握住杜步舟的手说:“杜团长,我们都是一家人了。”说完冲杜步舟亮亮委任状。
杜步舟说:“欢迎李队长加入抗日队伍。”
李子扬说:“不打不相识,以后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咱们要加强协作,共同抗日。”
杜步舟说:“不管是谁,只要真心抗日,我就跟他不见外!”
李子扬拍拍杜步舟哈哈大笑。
过后,李子扬派曾担任国民党乐陵县党部监委的禹伦游说杜步舟,开出的条件是:第六团合并到第十团去,给杜步舟一个副司令员的头衔。杜步舟婉言拒绝。李子扬随之撕下了伪装的面具,仰仗着人多枪好,准备进剿第六团。与此同时,黄夹镇赵家村的地主赵吉山也拉起了百十条枪的队伍,传话让杜步舟离开黄夹镇,否则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杜步舟跟周凯东讨论了第六团面临的局势,一致认为目前没必要跟这些地方势力作战,因为第六团的目标是日本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应该暂时离开黄夹镇。
第六团恋恋不舍地离开黄夹镇,开始了游击生活。
2016年12月的一天,我们站到了黄夹镇当年杜步舟站立的街心。狭窄的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两旁的商铺生意清淡,墙根下坐着三五个晒太阳的老人。当我们问起80年前那次被称为“黄夹起义”的往事时,人们神情寡淡,多作隔世之状,偶有知之者,也是语焉不详。
“黄夹起义”在地方史志中被一遍遍述说,被视为我党发展抗日武装的典范之作,从而赋予了诸多象征意义;加之20世纪70年代,随着宁津籍作家郭澄清以此为原型创作的长篇小说《大刀记》声名鹊起,“黄夹起义”更成为叙说冀鲁边区历史绕不过去的“关口”。
在走访中,不少人告诉我们:“一定要说说咱冀鲁边区的大刀,因为大刀是冀鲁边区独有的符号,代表了咱冀鲁边区尚武的精神和不屈的斗志。”冀鲁边区是一片民风质朴剽悍之地,民间自古而今习武成风,出过不少闻名武林的“练家子”。乐陵人尚云祥以深邃的形意拳造诣为人称道,其老乡宋哲元将军特意延聘他担任武术教练,教习二十九路军将士操练“形意五行刀”,其后在喜峰口、罗文峪等战役中,二十九路军战士凭借此术,与日军近身肉搏,斩敌无数。二十九军的壮烈义举激发了年青的作曲家麦新的灵感,由此产生了响彻全国的《大刀进行曲》。确乎如此,就是在冀鲁边区对敌斗争中,我军战士手中的大刀也威风凛凛,多有建树,令日军闻之丧胆。可以说,大刀辉映着冀鲁边人的勇猛善战,见证着流血牺牲,诉说着那段抗争史的惨烈与悲壮……
另外,也有人多次提及第六团中的许家村人:“当时许家村是个只有75户人家的小村,跟着杜步舟参军的就有30多人,抗日战争中,村里经常出现一条胡同几家发丧、全村缟素的情况。”而杜步舟的老家杜寺村被他带出来的人也不比许家村少,而且大多是他的亲门近支。他的一个亲侄子后来当了连长,在一次突围战中,为掩护队伍撤退而牺牲。他的老嫂子由此记恨了他一辈子,到死都没原谅他。逢年过节杜步舟一回杜寺村,她就堵上门一顿呼天抢地的号骂,骂得杜步舟一点脾气没有,有时干脆跪在她面前任她数落个天塌地陷……
遥远了那猎猎的旌旗,遥远了那雄壮的呐喊,遥远了那被晨曦涂抹上蜜色的大刀,遥远了那慷慨悲歌的血性……
(未完待续)